童书搭建丰盈的童年世界

张明舟 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BBY)副主席、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常务副会长、中国版协理事

朱奎 童话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汤锐 儿童文学理论家、评论家、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中国美术出版总社编审

人物素描：禹天建 绘

2018年国际儿童图书节招贴画 【拉脱维亚】Reinis Pētersons 绘

今天是第51个国际儿童图书节，也是第十一个中国儿童阅读日。让阅读为儿童搭建起美丽的童话世界，让儿童在成长中始终有书香陪伴，这是国际儿童图书节的愿景，也是每一个中国家庭的美好期盼。十多年来，中国的少儿出版持续火爆，销售额连创新高，中国的童书市场迎来了黄金发展时代，下一个黄金十年将如何发展?如何看待我国儿童文学创作力量的崛起?中国的儿童文学创作还有哪些提升空间?今天我们邀请三位嘉宾围绕这些话题展开深入探讨。

中国童书市场迎来黄金发展时代

记者：

中国少儿图书热已经持续多年，近十年来销售额连年递增，有人戏称“得少儿者得天下”，国内少儿图书市场连年递增的原因是什么?

汤锐：

国内少儿图书市场的火爆已经超过了10年，这与改革开放以来全社会重视教育及人才培养有关，也与国内长期实行的独生子女政策密切相关，每个家庭都不吝惜为孩子的教育投入，加之近年来国家大力倡导全民阅读，打造书香校园，以亲子阅读等各种方式鼓励和引导少年儿童阅读，因此国内少儿图书市场的持续火爆也就不足为奇。

张明舟：

由于近年来中国儿童文学和少儿出版不断参与国际合作，引进了大量世界优秀童书作品，丰富国内童书品类的同时也激发了国内创作者的创作热情，原创童书在量和质上都获得了长足发展，童书品类的不断丰富和童书质量的持续提升，使得童书自身的趣味性和知识性也不断提升，加之网上书店的兴起，使购书变得既方便又实惠，诸多因素促成了国内少儿图书市场的持续火爆。

记者：

少儿图书热刺激了图书市场，不仅越来越多的出版社加入到童书出版行列，也有越来越多的文学作家加入到儿童文学创作行列。有人总结说，十几年的童书市场是黄金发展的时代，也是野蛮生长的时代。

朱奎：

我在德国生活多年，很多德国人不知道总统是谁总理是谁，但是知道儿童文学作家雅诺什是谁，奥得弗雷德·普鲁士勒是谁，这说明儿童文学作家在德国的地位有多么重要。在中国，现在童书市场一枝独秀，成人的书不好卖了，于是，很多成人文学作家也尝试儿童文学创作。某种意义上说，儿童文学创作是一个需要责任心同时还需要某种天赋的工作。我以为，杜绝对孩子们成长无益的书的有效办法就是加强监督管理，对出版社实行问责制。

张明舟：

近年来，虽然政府相关部门开始重视规范童书市场，也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但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问题的确存在，也是当前中国童书市场的特征之一。据有关部门统计，国内每年市场上在销童书品种近4万种之多。据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一次大范围的专项调研数据显示，约有一半左右的家长和教师选书时无所适从。因此，专业的、公正的、有影响力的推荐书目就变得十分重要，培养真正有眼光有水准的童书编辑，培养培训大量的专业阅读推广人才也同样非常重要。

汤锐：

这与中国儿童文学创作和出版的商业运作有关。2002年，《哈利波特》以令人瞠目的商业运作冲开了中国图书市场的大门，让中国少儿出版人迅速接受了市场营销这一商业化时代的重要运营机制，这对我国儿童文学的创作和出版繁荣产生了巨大的推动力，并对中国的儿童文学消费市场空间生出无限美好的想象。紧接着，《鸡皮疙瘩系列》《冒险小虎队系列》《淘气宝马小跳系列》等相继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本土童书市场营销神话。强大的市场营销运作在一段时间内给儿童文学创作带来了类型化、扁平化等在一定程度上削弱思想价值和艺术个性的弊端。

中国儿童文学生逢其时进入最繁荣时期

记者：

有人说，曹文轩获奖刺激的不仅是国内原创童书的销量，也是对儿童文学作家团队的激励，让人们对国产原创作品和本土儿童文学作家更有信心。怎样看待我国儿童文学创作力量的崛起及今后的发展?

张明舟：

中国儿童文学创作队伍丰富多样也良莠不齐，有点儿像中国的自然地貌：有平原，有丘陵，有盆地，有高原，也有高峰，甚至还有沙漠和戈壁。国际安徒生奖是有小联合国之称的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BBY)下设的世界最高荣誉的国际儿童文学奖项，有小诺贝尔奖之美誉。曹文轩无疑是中国儿童文学诸多高峰中最先被世界看见和认可的那一座，但中国的儿童文学高峰绝不止一座。

因为曹文轩获得了国际安徒生奖，这两年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的确有了进入世界儿童文学舞台中央的主要演员，但只有一个曹文轩是远远不够的。巴西曾有三位安徒生奖得主，日本也曾有四位作家、插画家获得国际安徒生奖，德国、英国、美国则有更多。中国还需要出现更多的国际安徒生奖得主，这既是有可能也是必须的，因为只有这样，才与中国儿童文学最优秀那部分的真正实力相匹配。当然，就像经典有待时间的淘洗，中国需要有耐心沉淀出更多优秀作家。同时，也有待于中国儿童文学不断参与国际合作进程，不断深化参与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BBY)的各项工作。

汤锐：

关于国外儿童文学创作与发展，朱奎老师和张明舟老师更有发言权。但是关于中国本土儿童文学创作，我认为我们有自己的发展特色。从起步看，中国的儿童文学产生的时间并不算短，1909年中国第一本明确冠以“童话”文体之称并且明确读者对象为儿童的白话图书《无猫国》出版，距今也已经超过一百年了。在这一百年间，我们的儿童文学创作有过几次阶段繁荣。譬如20世纪二三十年代，叶圣陶、冰心、张天翼等著名作家留下了一批以“天籁童心”为标志的儿童文学经典传世名篇。20世纪五六十年代，涌现出柯岩、严文井、陈伯吹、金近、包蕾、郭风、任大霖、任大星、葛翠琳、任溶溶、金波等一大批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在“儿童文学是教育儿童的文学”思潮推动下，打造了新中国第一个儿童文学创作的黄金时代。第三个儿童文学创作黄金时代是在20世纪80年代，在改革开放初期，一群经历了“文革”十年禁锢压抑的中青年作家以及部分老作家，创作激情如同井喷，形成了一波具有思想启蒙特色和广泛影响力的“人性、个性、成长”的儿童文学思潮，比如孙幼军、曹文轩、高洪波、张之路、陈丹燕、秦文君、朱奎、周锐、冰波、白冰、郑渊洁、常新港、刘健屏、董宏猷、董天柚、梅子涵、彭懿等等，人才济济，十分壮观。20世纪90年代末期，改革开放带动出版业走向市场，由于独生子女教育的刚需推动，儿童文学创作和出版再次开启了新一轮盛世，一直延续到现在，而在这个新的黄金时代中，60后、70后作家也加入到儿童文学作家队伍的骨干力量之中，如汤素兰、李东华、薛涛、彭学军、徐鲁、杨鹏、杨红樱、车培晶、伍美珍、翌平、萧萍、王立春等等。近几年，80后甚至更年轻的作家，如黑鹤、汤汤、陈诗哥、麦子等，也在源源不断地为这个队伍补充新鲜血液，可以说，目前的中国儿童文学生逢其时，老中青各代儿童文学作家济济一堂，是最繁荣的时期。儿童文学创作的题材更进一步扩大和与时俱进，多元化多角度反映现实生活，儿童文学的创作方法在网络和多媒体时代也越来越多样化和富有包容性。所以说，曹文轩获得国际安徒生奖，对于中国儿童文学界来讲，并不是个意外，中国儿童文学百余年的发展成就已经在世界儿童文学之林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只是我们过去对于本土儿童文学作品的对外译介不够重视，现在世界终于认识了中国儿童文学的成就。

童书出版的供给侧改革势在必行

记者：

随着家长对亲子阅读的重视，以及二孩政策的放开，童书需求量将会越来越大，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国产童书原创力不足、优秀儿童作家缺乏等现状。在经历了十几年快速发展之后，中国童书的整体水平如何?与世界儿童文学发达国家相比，中国的儿童文学创作还有哪些提升空间?童书市场需要在哪些方面进一步规范?

张明舟：

中国童书的原创力正在快速提升，也产生了一批畅销童书作家和个别的国际大奖得主，但总体水平与美国、德国、英国、日本相比还有很大提升空间。特别是在学科阅读、科普阅读领域的原创优秀作品还差得很远很远。

每年海量的新书中，真正有品质的并不多，那些低劣的粗制滥造的所谓新书既混淆了视听，也浪费了大量的资源，同时扼杀了孩子们对读书的兴趣，甚至有些更毒害了孩子们尚未形成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应该予以坚决制止。作为改进的措施之一，童书出版的供给侧改革势在必行。

近年来，中国政府出版管理部门对童书发展不断地加强和细化管理，并且取得了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但除政府外，出版单位也应该加强自律，创作者应加强学习，不断提升创作水平，营销渠道应积极推广高品质图书，把孩子们有限的阅读时间交给真正有价值的图书。此外，如果能参照法国、韩国的做法，以法律形式严格保护图书特别是新书定价，避免过低折扣，以保证高品质童书出版者、创作者的经济利益，保护他们出版高品质童书的积极性，也是非常值得借鉴的。

朱奎：

我前面提到在德国，有人不知道总统总理是谁，但是没有人不知道德国儿童文学作家。这说明在德国，儿童文学作家的重要性和社会对他们的认知度非常高，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出版社的成功运作。我们现在有了曹文轩，可是有多少人知道曹文轩呢?我认为，德国在作家图书品牌的打造上是成功的，值得中国的出版社借鉴。在全力打造老作家作品的同时，出版社都会注意培养新人，这是我们所欠缺的。

汤锐：

童书需求量保持在高位，这是好事。但是目前国内的文化市场整体环境存在原创力不足的问题，不独儿童文学这一块。前面提到童书市场的商业运作存在一些弊端，对儿童文学创作有一定的负面影响，比如前些年各出版社一窝蜂地争抢有限的著名作家资源，造成重复出版、资源浪费，对新生创作力量缺乏培育等等，前些年童书出版过度追求系列化规模化，忽视了创作主体的艺术个性，对原创力也有一定程度的损耗。鉴于目前国家的出版政策是加大鼓励本土原创出版的力度，少儿出版业应该下功夫培育本土童书的原创力量。现在已经有一些出版社在做这方面的工作并且初见成效，比如大连出版社的“大白鲸世界原创优秀幻想儿童文学奖”，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江苏凤凰出版集团和接力出版社也相继成立了“曹文轩儿童文学奖”“金波幼儿文学奖”等，都是旨在鼓励推出新人原创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都是非常可喜的举措，坚持下去的话，相信未来几年一代优秀的年轻儿童文学作家必然崛起。

记者：

如何预测我国少儿图书市场发展走势?

张明舟：

3月26日—29日，在刚刚结束的世界最大童书博览会博洛尼亚童书博览会上，中国是主宾国，是今年世界童书界的关注焦点。我们有理由相信，世界儿童文学和世界童书舞台的中央，将有越来越多来自中国的舞者，中国童书出版的海外市场井喷现象，将在下一个黄金十年逐渐变成现实。

随着《全民阅读条例》《公共图书馆法》的颁布和实施，随着高考制度改革逐步落实，政府出版领域监管措施越来越到位，童书出版业竞争更加充分，中国会不断诞生出可与世界比肩的优秀原创作品，会出现一批以生产优质儿童读物为核心竞争力的品牌出版单位和品牌营销渠道，同时会淘汰一大批生产劣质图书、跟风图书的平庸出版企业和营销渠道。在练好内功的同时，将会有更多的中国原创童书输出海外市场，扩大海外读者群体，扩大版权收入规模和水平，扩大中国童书和以中国童书为载体的中国文化的海外影响力。在此基础上，中国童书作家、插画家将接连不断地获得各种国际奖项。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