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23 07:33:04 来源:环球时报
【环球时报记者 樊巍 张卉】一年内接连暴发四次新冠疫情,让云南边境城市瑞丽频频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屡控不止的疫情背后,凸显出当地面临的复杂难题——一座与缅甸村镇一衣带水的区域经济重镇和重要口岸城市,该如何有效遏止因躲避疫情而引发的偷渡活动?近日,一位在瑞丽中缅边境线的守边人向《环球时报》记者讲述了当地一线人员在诸多不利因素交织下,在国门边境筑起外防输入“铜墙铁壁”的故事。在这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尽管遭遇的困难和心酸鲜为人知,但他们始终用巨大的奉献与牺牲,兑现着“决不向内地输入一例病例”的庄严承诺。
复杂的边境生态令防疫压力陡增
没有去过瑞丽的人,很难理解当地特殊的边境生态。与其他边境地区泾渭分明的格局不同,中国与缅甸在瑞丽的边境地区呈现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特点,“一院两国、一街两国、一桥两国”堪称是瑞丽这座边境重镇的独特景观。
当地移民管理部门对《环球时报》记者介绍称,瑞丽市西北、西南、东南三面与缅甸接壤,边境线长达169.8公里,是中缅边境线上界碑最密集、渡口通道最多的地段,仅口岸通道就有10个。两国边境情况极为复杂,边境地区城连城、村连村,田挨着田,没有天然屏障,边境安全以及疫情防控因此面临巨大压力。
在当地有一句谚语来形容这种独特的地理环境:“中国的老母鸡会跑到缅甸下蛋,缅甸的瓜藤会伸到中国结瓜”。在瑞丽卡南、畹町都执行过守边任务的公职人员张伟(化名)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在瑞丽,中缅两国的村镇离得很近,许多地方甚至是一个村寨横跨两个国家。即便是疫情之前,两国人员往来也十分密切,两国边民一同祭祀,一口井喝水,通婚互市是普遍现象。
在11月11日一场与媒体对话的活动中,德宏州副州长王伟公布的一项数据,也反映出瑞丽中缅边民交往的频繁:在疫情之前的2019年,瑞丽口岸的客流量、货运量均占据云南省口岸的一半以上。
密切的人员交往也使得瑞丽成为缅甸边民传统的“避难所”。据张伟介绍,缅甸的政局常年不稳,经常爆发战事,即便是疫情肆虐的当下,缅甸那边也是冲突不断,有时候炮弹落在中缅边境地带,击起的碎石和树枝都能飞到中国境内的守边执勤点上,把执勤点的板房砸坏。每逢战事,一些缅甸人就会到瑞丽投亲靠友躲避战乱。而在疫情之后,来中国避难的缅甸人就更多了。
“中国的疫情防控、医疗救治各个方面都有完善的保障,因此,许多缅甸人哪怕是非法偷渡都要逃到中国来。他们会觉得,如果能逃到中国境内,即便被抓,最起码中国是有能力、也有条件帮忙救治的。他们相信,中国可以为他们提供在缅甸无法享有的医疗资源,不仅可以给他们做核酸检测,而且即便检测结果为阳性也不会不管他们”,张伟称。也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认知,许多被感染的缅甸边民想方设法也要到中国来。
除了大量涌入的缅甸边民,瑞丽还需要面对一个特殊的群体——跨境违法犯罪人员。德宏州副州长王伟11月11日向媒体表示,瑞丽因独特的地理位置、交通条件等,当前已成为境外从事电信诈骗犯罪活动回流人员自首的一个重要地点。这些人员按照指定地点入境属于有序管控,疫情相对可控,但依旧对各项工作造成非常大的压力。
张伟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按照正常的程序,如果是回流人员想要入境中国,可以通过自首点寻求入境,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在正常程序下无法进入中国的境外人员,以及从事走私、贩毒或者其他违法犯罪活动的人员,一直游离在边境线上,他们不听喊话劝阻,伺机想要偷偷翻过隔离设施非法入境,这些人让瑞丽边境地区的疫情防控局势一直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在张伟驻守过的瑞丽畹町镇,就有接收回流人员的自首点。此前有媒体报道称,自今年1月以来,位于畹町边境派出所的自首点,已完成6100余名回国自首人员的核查、转运等工作,最多的时候一天就接收了243人。
这些人员中新冠确诊病例约占8.7%。而在10月底举行的一场瑞丽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瑞丽市人民政府市长尚腊边介绍称,近期,整个瑞丽市接收的境外回流人员阳性检出率持续在20%以上。大量回国自首人员的涌入,使得一段时间以来瑞丽在外防输入、内防扩散的双重压力下,医疗救治资源难以满足实际需求。瑞丽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指挥部曾透露,在全国各地发布滞留缅北人员劝返公告后,大量境外自首人员选择从瑞丽入境,多的时候甚至有上万人等待入境。
非法偷渡者不惜顶风作案
自去年9月份缅甸籍偷渡人员引发输入性疫情之后,瑞丽地方政府一直在针对169.8公里边境线上出现的漏洞和新情况补齐短板,升级手段。
在10月底召开的一次瑞丽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通气会上,瑞丽市市长尚腊边介绍称,在针对边境隐患排查中发现的“暗门暗窗暗道暗洞、小道便道”等情况,瑞丽市已划定严管警戒区113公里,搬离人员213户852人,依法依规拆除存在隐患房屋77栋2.1万平方米,边境疫情防控“缓冲区”初步形成。
在张伟看来,如此劳师动众的防控手段实乃无奈之举。自从去年上半年从瑞丽市的一家政府部门调往瑞丽畹町参与守边任务,张伟眼睁睁地看着边境地区的隔离栏越修越长,越修越高,越修越多。
张伟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在瑞丽边境地区中方一侧着手兴建隔离栏始于去年上半年,现如今整个德宏州500多公里的边境线上几乎都建成了隔离栏。
然而,尽管当地政府一直在丰富打击非法入境的手段,但这样的犯罪活动不仅没有被彻底根绝,相反,非法越境者会随着当地政府加强在人防、物防、技防上的投入力度而不断升级应对手段。
王伟表示,瑞丽目前的立体化防控体系已基本建成,斩断了跨境违法犯罪活动的渠道和通道,但仍有一些不法之徒为了获取高额利润,跨境违法犯罪活动的方式方法层出不穷,成为潜在的巨大风险。
此前有瑞丽当地媒体称,为有效实行边境管控,在瑞丽的中缅边境线中方一侧,已经加装防护隔离栏,并安装铁丝网和摄像头,这样的技防手段有效地阻断了边境线上的非法偷渡现象。
但据张伟介绍,为规避中方的高科技管控手段,缅甸那边经常会有人用弹弓打坏隔离栏上的摄像头,破坏监控设备。而在加装隔离栏和铁丝网之后,无法轻易越境的偷渡者甚至开始采用剪断铁丝网、在隔离栏上架设木板,甚至“打洞”的方式非法入境。在今年6月,云南瑞丽警方通报的一起偷渡案件中,被抓获的偷越国(边)境违法犯罪嫌疑人闫某某就是采用挖地洞钻入的方式进入中国境内。
张伟告诉记者,在发现一道隔离栏无法有效阻挡非法入境者之后,很多地方建起两道甚至三道隔离栏,并配以密集的“人防”才能有效阻挡顶风作案的人。“在一些地形复杂的地方甚至每隔几十米至上百米就会设置一个执勤点,并保证24小时有人值守巡逻,假如偷渡的人越过了第一道隔离栏,也难以逾越第二道隔离栏,因为守边人员能及时发现并控制住被卡在两道隔离栏之间的偷渡者。”
张伟表示,即便偷渡者以极小的概率突破了第二道隔离栏,还会有第三道隔离栏阻挡他们的去路。这样,就可以做到将偷渡者隔绝在市区以外,确保不会造成疫情的输入。
根据官方通报,瑞丽今年已启动多轮打击涉边违法犯罪的专项行动,其中,今年下半年就连续侦破“9·25”“10·01”等多起偷越国(边)境案,抓获30人,摧毁多个犯罪链条。
各行各业的人都参与守边任务
周密的防控手段,是以大量的物力、人力投入,以及个人的牺牲与奉献为代价的。11月11日,德宏州副州长王伟对媒体表示,德宏州已安排15名处级干部下沉瑞丽社区担任指挥长,并向抵边村寨派出工作队。云南省委、省政府也选派60名党性强、能力强的同志组成突击队支援瑞丽,目前瑞丽市共有5300多名党员干部下沉一线,共同筑牢维护边境安全稳定的铜墙铁壁。
张伟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现在可以说整个德宏州各行各业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参与到守卫边境线的任务中。漫长的边境线按照特定长度被划分为若干段,每个执行守边任务的单位、团体都会“认领”一段,而每一段边境线都明确了责任范围、责任单位、责任人,以及具体的巡逻人员。
为了确保边境线上24小时有人值守,巡逻人员会被分为两班,一班人从早上8时值守到晚上8时,另一班人则从晚上8时值守到次日早上8时。值守期间,巡逻人员会不停地在边境线上来回巡逻,用脚步确保边境线上没有死角,没有盲区。
在如此高强度的全天候守护下,许多巡逻人员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张伟介绍称,对于参与值守边境线的人而言,昼夜颠倒的工作模式让许多人的生物钟全都被打乱,更有一些人的神经时刻都是紧绷的,“有时候刚想休息一下,一闭上眼,就会想到我不在值守一线,如果此时有人翻进来了可怎么办?这个时候即便再累,也睡不着了。因为在我们负责的边境段里,一旦出现偷渡者把病毒带到内地去的情况,大家肯定是要负责任的,所以不知不觉中,每个人都沉浸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中。”张伟说。
在瑞丽连绵不绝的疫情下,一线的守边人员不仅随时处于高强度的值守状态,还要忍受长时间与家人分离的孤独感。张伟称,特别是今年以来,遭受传播力更强、隐蔽性更高的德尔塔毒株侵袭的瑞丽,疫情就没有间断过。许多和他一样的守边人员不是在守边一线,就是在隔离酒店,而自己已经有大半年时间没能回家了,更别说照顾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说起个中酸楚,张伟表示,不论是元旦、春节,还是国庆,当全国人民都在放假、团聚的时候,自己和许多瑞丽的公职人员还坚守在边境线上。“在漫长的黑夜里,当我手持简单的装备行走在边境线上,饿了或者冷了的时候就在执勤点位上煮上一碗方便面,那个时候似乎有些心酸,但一想到自己作为党员,既然党和政府把守边的重任交给了我们,我们不能因为个人原因,就放过偷渡人员从而造成疫情输入的风险。我们是外防输入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重要的关卡,决不能向内地输入一例病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