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出生3天去世引发杀医凶案

陈建利的整个行凶过程不到10分钟。

监控录像显示，2016年10月13日这天，10时2分20秒，他跑出莱钢医院的医生休息室追赶李宝华医生，8秒后在儿科医生办公室门口砍击李两刀，10时11分被出警人员控制。

这个今年36岁的莱芜钢城农民，共砍了医生13刀。法院判决提到，在场医护人员欲入室施救，也被他持刀阻止。而被砍医生颅骨粉碎，脑浆迸裂，当场死亡。

矛盾源于此前8个月，陈建利的女儿出生第三天即殒命。医院坚持尸检查明死因，定责后再谈赔偿;家属则因传统思想不愿孩子没全尸，希望医院赔偿抚慰金“私了”。双方多次协商无果，家属方的索赔金额从5万、3.5万、1.5万，一直降到1万，但得到的回复仍是“院领导不同意”。

医院不赔偿，陈家则赔了2万。因女儿死亡当天没人给说法，他一气之下砸了医院办公室玻璃等。院方要求先处理打砸事件，再处理医疗纠纷。陈家人担心医院拿钱后不再协商，将凑的赔偿款暂存派出所。

陈建利一审以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其不服提出上诉。7月3日，山东高法二审维持死刑判决。

“莱芜暴力杀医案”二审开庭。

买刀开刃

田书章记得很清楚，2016年10月3日这天，自己只卖了一把刀，且买刀男子要求截短并重新开刃。

他开了家农具维修店。上午8点，骑摩托车的男子停在店门口问：“你这里只有这几种刀吗?“他说是。对方拿起摆放的砍刀问材质，得到弹簧钢的回复后又问价钱，其说30元不讲价。这人又嫌太长不好携带，田说可以按要求的尺寸截短。

“他要了钢卷尺，在挑的砍刀上量了下， 说保留33公分的刃，让截掉剩下的刀头部分”。据判决书，田书章按要求截掉八九公分后，对方又说刀不够快，让重新打磨开刃。

这是把开山刀，俗称护林刀，一般用来修理树木，前宽后窄，斜口尖刀，刃长42公分，柄长10多公分，厚约3毫米，宽4到6公分，刀柄与刀身连接处写着“开山”和“龙虎”字样。

买刀男子是陈建利。当天9点25分，他到达莱钢医院后，先去了外科楼10楼——姐夫前一晚因急性阑尾炎做手术，他来看望，并留下100块钱，待了一二十分钟离开。姐姐称，看到了他手里拿着个绿色帆布包，但没看清楚里面装了什么。

随后，陈建利下到5楼儿科医生休息室。魏广明医生的笔录显示，去喝水时看到李宝华和一名男子坐在床沿说话，语气正常。李说：“时间不长孩子就出现肺部出血症状。”男子问：”不是胃出血吗?” 李答：“不是胃出血，是肺出血。“

因为当时也有参与抢救，魏插话道：“孩子当时口鼻里溢出的血有泡沫，确实是肺出血。”随后其有事被叫走。

10点钟，魏广明刚走到办公桌东侧，从北侧跑过来一个人影，看到李宝华在医生办公室北门附近，靠墙坐在地上，耷拉着头，双臂下垂，头上脸上全是血，一个男子站在附近，右手拿着一把刀——正是刚才说话的陈建利。

杀医凶案

多名在场的医护人员证实，李宝华从走廊西边跑过来，边跑边喊救命，并用手往头上挡，陈建利挥舞着砍刀追赶，朝他头部砍了两三刀。李满脸是血，跑进走廊东侧第一间的医生办公室北门里，陈建利追过去，继续砍他的头顶。

李宝华耷拉着头，一直在流血， 随后蜷着躺在西墙根。陈建利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距李宝华双脚有半米远，边抽烟边打电话，刀就放在左手边办公桌上。

有医生想缓和一下情绪，对他说：“你孩子在几床，别急，我给你看看去。” 陈建利回：“我孩子在太平间。”

多名医护人员想进去救助，陈建利拿起刀，说道“和你们没关系，谁也别进来，谁进来我砍谁”。有人拿着救助设备来到屋内，他拿刀冲对方比划，阻止救治。

法院认定，因不满女儿死因及赔偿问题的答复，陈建利趁李宝华接听电话，抽出砍刀猛砍他头部。李跑出门外，陈建利持刀紧紧追赶至医生办公室门口，又猛砍李头部两刀，进入办公室后又连续用力砍击李头部数刀，共计13刀，致李宝华(男，殁年35岁)颅骨粉碎，脑浆迸裂，当场死亡。

等辅警张建等3人赶到时，陈建利正坐在椅子上吸烟，砍刀放在办公桌的桌沿上。张建回忆，坐在椅子上的男子说：“我抽完这颗烟行吧。”为稳定情绪，他们回应：“行，你抽烟。” 为方便控制，他们趁机把砍刀拿走，并上前将其控制。

陈建利的妻子孟洋记得，那天丈夫穿着黑色上衣和灰色运动裤，说是出去玩，骑上摩托车就走了。之后她跟儿子去婆婆家，刚走到村口饭店，手机响了，丈夫用早晨刚换的手机号打电话说：“我把医生杀了。”她听着手机那头有尖叫声，挺乱的，吓坏了。

她还接到陈建利网友隋艳侠的电话。当天早上，隋在QQ上劝陈别冲动干傻事，收到一张刀的图片后，担心地打电话劝解，得知“已经出事”。据其笔录，事发前一晚陈建利提到，要去医院找孩子看病医生(麻烦)。此前陈说，孩子出生没几天就发烧死了，去找医院解决这个事，医院一直拖着。

莱钢医院外科楼 图/津云

女儿出生3天去世

陈建利的女儿是2016年1月19日早上在莱钢医院生的，顺产。多名医护人员证实，孩子出生过程很顺利，各项指标都很正常。2小时内各项指标没异常，之后就跟着产妇去了产科病房。

20日，孩子开始发烧，最高体温到38.5℃，经会诊后21日还是发烧，医生建议转到儿科进一步检查治疗。

10时40分左右，女婴转到儿科。医护人员称，刚到儿科时反应稍差，肌张力有点差但还能伸展，面色有点黄。因经验比较丰富，李宝华是女婴的主要治疗医生。12点多，孩子出现缺氧迹象，反应很差，陈建利看了约5分钟出去，之后李在病房外跟他说孩子病情。

但孩子情况始终没有好转。当天下午4时许，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下午5时许，李宝华下班，此后又因女婴病情恶化被叫了回来。医务人员经抢救仍无好转迹象，李宝华又与陈建利沟通病情，后者在放弃治疗告知书等文件签字确认。

女婴死后，多名家属来到医院。按他们的说法，孩子出生时好好的，3天就去世了，想问下死因，但直到当晚22时医生和院领导都没来。在等待过程中，陈建利情绪越来越差，一气之下拿着木椅子，把医生办公室玻璃、电脑键盘等砸了，另有一人手机损坏。

没多久，新兴派出所人员到场处理，医院相关人来也来了。当晚达成协议，先把小孩尸体冷冻保存，病历封存，第二天再处理。

院方凌晨紧急开会，认定孩子病因是感染，死因是严重感染引起的器官衰竭、败血症，与治疗措施无关。医院尽了最大努力积极治疗，不存在违反医疗常规的地方。

医院还提到，孟洋是妊娠期糖尿病，从病历看，产前检查次数偏少，只有4次，一般要求孕期至少9次，如果是妊娠期糖尿病或并发症，检查次数应该更多。院方认为女婴发病与宫内感染及母亲患有妊娠糖尿病有关，此外血液中检出大肠艾希氏菌，能确诊败血症。

次日上午，10多名亲属又赶到医院协商。李宝华说明孩子死因，家属对此不认可。院方称有异议必须尸检确定死因，再确定如何处理，但陈建利不愿孩子没个全尸，坚决反对。

协商无果

根据《医疗事故处理条例》，医患双方不能确定死因或对死因有异议的，应在患者死亡后48小时内尸检，具备尸体冻存条件的可延长至7日，尸检应经死者近亲属同意并签字。拒绝或拖延尸检、超过规定时间，影响对死因判定的，由拒绝或拖延的一方承担责任。

“协商”由此进入死胡同：院方坚持先尸检明确责任再谈赔偿，“有责任不回避，没责任不赔偿”。但陈建利一方受传统观念影响，始终不同意尸检，双方多次协调没有结果。

家属称春节过后提出，不愿通过尸检定责，但小孩毕竟在医院突然死亡，院方能否出于人道方面考虑给予5万元抚慰金，作为精神补偿，负责处理此事的曹科林表示要向院长汇报。隔十天左右家属就联系询问，对方始终回复：院领导不同意。

医院还要求，陈建利先赔偿当晚毁坏医院玻璃等财物损失，再继续协商医疗纠纷。家属同意赔偿，因担心赔钱后医院不积极协商，遂先凑了2万元暂存到新兴派出所。

此后双方多次协商，医院坚持有责任才赔偿，陈建利还是不愿尸检，多次讨说法得到的都是“死因明确责任后才能谈后续赔偿”答复，反反复复多次始终无法达成一致。为尽快处理此事，家属多次给陈建利做工作，他同意降低医院的抚慰金。

索赔金额从5万，3.5万，1.5万，一直降到1万元，但医院仍不同意赔偿，称“绝不存在没有鉴定就私了的情况”，坚持要求走程序。

到9月底，院方联系陈建利，表示拒绝其1万元的赔偿要求。据媒体报道，陈建利觉得被耍了，拖了这么多天，医院根本没有解决问题的态度，心里十分窝火。还有报道称，他对家人说，“太丢人，孩子死了，遗体带不回来，还倒赔医院2万，觉得自己太没用，都没法出门。“

持续积压了8个月的怨气迸发，他最终带着砍刀来到医院。

李宝华倒下的房间。图/津云

死刑判决

陈建利供述，自己问女儿死亡的事情，“他说这和他说不着，让我直接找姓曹的。我生气了，趁着李宝华接手机，从包里摸出刀来照着他的头砍了一刀。之后他拉开休息室的门往外跑，我提着砍刀追了出去。”

“莱芜暴力杀医”案，于去年7月一审开庭。法院认为，陈建利因孩子死亡赔偿及打砸事件得不到解决，产生报复李宝华给医院施压的想法。因对答复不满，他连续砍击李宝华13刀，后又持刀阻止在场医护人员入室施救，致李当场死亡，构成故意杀人罪。

对于他“让在场护士拔打报警电话”，“部分医护人员证言与事实不符，医院病例是假的”、“李宝华开始说胃出血，又说肺出血“、”自己询问是否转院治疗，李宝华说省里医疗设备差不多”等说法，法院认定无其他证据印证，不予采纳。

对于陈建利认为的医院安抚解释不及时、善后工作不力，以及打砸事件久拖不决，派出所收取2万元保证金，法院表示，医院、派出所均有一定责任，但与陈建利杀人并不存在必然联系。

新兴派出所也被认定履职不当，超出办案期限，适用训诚、收取保证金均无法律依据，建议纠正违法行为，并对该治安案件全面摸排，对发现的违法问题依法纠正。

二审法院认为，李宝华仅是一名尽职尽责的普通医生，并不负责医患纠纷调处。其对陈建利之女的救治行为，系正常的履行医生职责的行为。莱钢医院及派出所的调处行为是否适当，均不能成为陈建利杀害医护人员和对其从轻处罚的理由。

陈建利有预谋作案，故意剥夺他人生命，致人死亡，构成故意杀人罪。陈建利在公共医疗场所公然行凶，持砍刀砍击被害人头部十三刀，致其当场死亡，并阻止他人救治，其犯罪手段特别残忍，后果特别严重，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应依法严惩，虽有坦白情节，亦不足以对其从轻处罚。